吐槽归吐槽,垚英最后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出去了,谁让人家是老大呢。
姜真看着她离开,复又卧在榻上歇下。
天命阁就这么大点地方,她早就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,仙草再浇就要被她浇死了,树上今天长了几片叶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。
除了睡觉,她找不到别的消遣的事情做。
在天命阁里,她就是一只被豢养的雀,只有在饲主面前才允许被歌唱。
她卧在榻上的软枕,拿起一块手帕开始擦自己的嘴角,上面还有些刚刚未完全擦去的血迹,此时已经干涸。
无色无味,致人七窍流血,这花糕里的毒不是仙界原产,只有人间,甚至门阀贵族里才会有这样的毒。
也是因为此,姜真在吃之前就已经感觉到了里面有毒,她在人间见过的毒可比这个丰富。
而她为什么还要吃下去,要从她最近的发现开始说起。
姜真发现自己好像不会死了。
字面意思,无论是上吊、溺水还是服毒,都不能置她于死地。
垚英来之前她就已经沉在水里许久。
水池里的水流涌进她的鼻腔,挤压着她的身体,呼吸变得困难。
但无论过去多长时间,她都保持着清醒的意识,即使在水下泡几个时辰,也死不了。
她下意识就觉得是封离在她身上动了手脚,他们认识太久,甚至可以说是最了解彼此的人。
封离比她自己还清楚她知道他大婚后会做什么,于是几乎刚举行完大典,就给她上了镣铐,把她锁在了这里。
姜真面上冷静极了,纤细的手指却越攥越紧,将手心掐出血来。
她伸出另一只手,放在自己的纤细白皙的脖子上,指尖用力地陷进去,那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折断的脖颈,在她的用力之下瞬间开出几个血洞。
血喷溅在姜真的手上,还没等流下来,那可怖又残忍的血洞就已经愈合,如果不是姜真手上的血,肌肤上几乎看不出曾经破过皮。
果然……她的身体有问题。
姜真用手帕擦了擦手,睫毛像羽翼一样垂落下来。
突然,身后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拢住了她垂下的指尖,带着股凛冽的凉意,沁到她肌肤中。
姜真手指颤了颤,泛起一股刺痛的感觉,身后的人敲了敲她的手背,掣制住她的手,一点一点抹去了脖子上的血迹。
浓稠的血味、带着腥锈的兵戈味混杂着扑面而来,这股气息如有实质,像刀锋一样戳在她脊梁骨上,几乎要划破她薄薄的皮肤。
姜真的身子因为那股气息不自觉地开始颤抖,温柔的神色却渐渐冷却下来,狠狠甩开了那只手的禁锢。
姜真平静:“别碰我。”
从他大婚那日算起,封离已经两个月没和她见面了。
——是不敢,还是忙得分身乏术了?
她转过头来,想把他推开,封离却先一步握紧了她的手腕,抓得死死的,姜真连动都不能动。
愈发深重恐怖的威压,都预示着封离已经和她人间认识的那个人大不相同。
从背后抱住她的男人黑发束起,穿着玄色的袍衫,体态颀长,容貌俊美,恍若谪仙,一双戾气十足的金色竖瞳,给他出尘的脸上增添了一丝让人脊背发凉的幽深。
这张脸她见过无数遍,再次看见,目光还是会忍不住停留。
他那双金色的瞳孔,一瞬不瞬地盯着她,抬手掣住姜真的脸蛋,将她下巴抬起。
封离像是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一般,认真地抓着她的手帕,将她脸上的血迹擦一一干净了。
“怎么会流血?”封离居高临下,垂眼看着她:“你吃了什么东西?”
封离这神经病的性格她早就领会过,嘴巴一张姜真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。
他八成以为她自己服毒找死了。
虽然他猜的大差不差,姜真还是理直气壮地打开了他的手:“我吃了什么你一会就知道了……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?”
封离挑挑眉,面容依旧冷淡,似乎不在意,俯下身就要亲她的鼻尖,被她躲过。
封离生得体态颀长,半跪着坐在床榻前,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在阴影里,男人的手压在她后腰上,一只手就掐住了她的腰肢,手箍得像玄铁打的笼子,让她一动也不能动。
姜真身上绷得紧紧的,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避开他的动作:“别碰我,你去看看你刚娶的夫人吧。”
“我的夫人就在这里。”封离以为她还在置气,脸上那一点温和散去了,淡淡道:“我说过了,和她只是权宜之计。”
“她是权宜之计,我是什么?”
姜真本不想说出这种听上去仿佛拈酸吃醋的话,但还是有一瞬,心中无法避免地升起些怅然的感觉。
她做梦梦到过与封离成亲拜堂,幻想过和他平淡又满足的生活——她曾经真的爱过这个人,所以这一刻更让她觉得世事宛如泡影。
“封离,放我走吧。”她认真地说:“我说真的。”
封离有永无止境的寿命,而她却没有那么多岁月可以和他浪费,她深谙及时止损的道理。
她想回人间了。
姜真不想看他,于是闭上了眼,没有看到封离金色的竖瞳里那一闪而过的恐怖冷意,几乎要把她生吞活剥。
封离俊美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,手指捏着姜真脸上的软肉,隐忍地低下头,在她纤长的脖子上轻轻地厮咬。
他恨得像是要把她嚼碎,触到姜真柔软的肌肤,又放轻力道,只留下几个红痕。
封离的气音从那啃咬中泄出来:“不可能,我已经让尊君把你的……”
封离还没说完,外面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。
“姜姑娘,你耳朵真灵啊,我看你有修仙的天赋。”垚英啪嗒一声推开大门,得意洋洋地说道:“我把言拙仙君带过来了,他太厉害了。”
垚英改不了做花时候的习性,说话总喜欢仰着头望天,不看路,言拙的脚步倏然停下,她也没发现,还在滔滔不绝地抒发自己的情绪。
“你不知道那个天后,脸气得五颜六色的,言拙仙君把有毒的糕点直接扔在她面前,她还不承认是她下的毒,可让她丢好大一个脸,总算解气了些。”
垚英说完,感觉屋内的气息不对,才低下头,发现她面前是怎样一副靡丽的景象。
身量高挑的男人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掐住女人那一截纤细的腰肢,只露出一截落在床榻下的裙摆,女人衣领遮盖不住的肌肤上,都是密密的被吮出的红。
封离将姜真的衣领拢了拢,皱眉低声道:“滚。”
言拙一进门,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,几乎有些头晕目眩,不知是因为姜真那苍白到刺眼的皮肤,还是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痕。
他俯身告罪退出,不敢再看一眼。
可垚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毫不掩饰自己威压的大人物,一下子僵在原地,动也不动了。
姜真伸手支在床边,温柔地对垚英笑了笑:“过来。”
她的声音真像温水一般,把垚英僵硬的身体化开了,垚英得了她的吩咐,唯唯诺诺地往前拱,却一个字不敢出声。
封离坐回床边,已经从刚刚垚英漏出来的那段话猜出了九分的情况:“你让言拙去找唐姝的麻烦了?”
唐姝正是封离明媒正娶的这位天后的俗名,也是姜真的老熟人之一。
“找麻烦?”姜真说道:“你怎么不猜猜,是谁在送我的糕点里下毒?”
封离淡金色的瞳孔动了动:“不会是她,她是个聪明人。”
姜真嗤笑了一声,看向外面长身玉立的言拙。
言拙是一个一根筋的人,他脑子里是与非、黑与白都那么清晰,清晰到不会去思考别的。
也只有他会耿直到拿着证物去找堂堂天后对峙,直接当场下她的面子。
她知道,所以才会让垚英去请言拙。
一只青鸟从窗外飞来,落在封离手上,青鸟扇动羽毛,口吐人言:“帝君,凤凰一族的代表来了,因为天后的事情,请求与你会见一谈。”
不用说,是因为今日言拙直接下了唐姝了面子。
又或者还有她这个存在太碍眼的原因,凤凰一族积怨已久,要在今天和封离好好扯个清楚。
总之,对封离来说是个难缠的麻烦。
仙界人间分割已久,他还需要借凤凰一族的力量支持来□□秩序,不能撕破脸皮。
封离好看的眉簇起,视线落在姜真依旧温柔恬淡的脸上,把她关在这样的地方,她照样能弄出些不得了的动静:“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
“你放我走,不就好了。”
姜真转头,笑得温柔:“你娶了凤凰一族唯一的公主,却还要留着我这个鸠占鹊巢的凡间未婚妻,你明明知道你与凤凰一族的矛盾在此,不是吗?”
“嘘。”还没等他开口,姜真伸出一根手指,放在唇边:“嘘。”
姜真的声音始终温和轻柔:“封离,人不能太贪婪,有的东西,拿一个就够了,这世界上没有既要又要。”
“你不放我走。”姜真坐在榻边,又倦倦地垂下眼睛:“尊君又没有教你,我就只好教教你这个道理。”
封离容色因为隐隐的怒意盛极,反倒笑起来:“姜真,离开,你想都别想。”
封离再次和姜真不欢而散。
可能因为凤凰一族的使者还在等着,封离并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垚英。
在旁边看完了全程的垚英,此时双腿已经瑟瑟发抖,无力到站不起来。
姜真若无其事拍了拍她的肩膀,招呼她:“去沏茶吧,两杯。”
垚英看了眼屋外:“言拙仙君已经和封离帝君一起走了。”
姜真转过头,奇怪地说道:“给言拙上什么茶?”
垚英揣度着姜真的意思,另一杯难不成是给她喝的?
显然不可能是给她喝的。
很快,垚英就知道了这另一杯茶是给谁准备的了,一群仙童仙女围在了天命阁前,从中走出来一个气质雍雅的女人。
女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嘴唇微微上扬,似乎能洞悉一切,修长的手指上戴着南海石英的护指,步履间都是优雅的气息。
她的气度浮在自身的傲慢上,让垚英觉得有些略微不爽,但不得不承认,这是个漂亮精致的女人,即使比不上姜真那样动人心弦,也超越了大多数仙娥的美丽。
这就是她之前和姜真说的“脸气得五颜六色的”天后。
事实证明,有夸张因素在。
垚英的视线在两人中徘徊,看到姜真在庭院里负手而立,看着仙草,不知在数些什么。
唐姝的目光从姜真脚下千年难培的摧心草,再移到她手里乌宝铁铸的剪子——乌宝铁是天兵的原料之一,竟然给她做了把修花剪草的剪子,真是荒谬。
她轻飘飘地收回视线,温声道:“许久不见了,姐姐。”